53岁的韩建兵，是这个山区小学唯一的老师。他只有一间教室、三个学生，以及一架七八十年代留下来的破风琴。他是山西农村的一位代课老师，最初的工资，一个月只有50元，后来增加到了75元，从此20年没有再涨过工资。靠着微薄的收入，韩建兵在山区待了20多年。此后，他申请回到了家乡，一个早已没有年轻人的村庄，陪着一批又一批的留守儿童，一待就是十年，他说：“其他地方也不差咱这一个老师，家乡可能就差咱一个。”韩建兵他在这个小小的山区教学点开设了一门音乐课，用老旧的脚踏风琴伴奏，用沙哑的嗓音唱歌，他希望音乐，能为孩子们的梦想添上腾飞的翅膀。但也有人质疑，连生活都难以保障的山区留守儿童，他们真的需要音乐吗？一个老师三个学生没有一个老师愿意去娘娘庙村教书。这个村地处山西省忻州市可岚县与临县的交界，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六十公里。村庄曾长期不通公路，出行的唯一途径，是村口那条季节性的河流。枯水期，河流干涸，人们就能踩着河床出门，到了夏秋雨季，河流发水，村子便形同孤岛。并且，那里只有三个学生。韩建兵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。那是他的老家，虽然已经离开家乡，辗转三所中学，教了二十四年的书，但老家的落后几乎从未变过，“咱的家乡，只能是咱回去。”很多同事挽留他，韩建兵就跟他们说：“其他地方也不差咱这一个老师，但家乡可能就差咱一个。”那是年，娘娘庙村有三百多个户籍人口，大部分都外出打工，留下的人口不到一百人。在这个以窑洞为主的村庄里，韩建兵的小学特别醒目，那是全村唯一的水泥房子。几年前，这里曾是一所希望小学，六间房二三十个学生济济一堂，热闹得很。后来年轻人陆续外出，拖家带口，孩子渐渐少了，希望小学也就办不起来了。原来的校舍，韩建兵的小学留下了其中两间，剩下的成了村委会。韩建兵在这里的第一届学生，只有三个孩子，一个十岁、一个五岁、一个四岁。弹起尘封的旧风琴人们离开村庄的理由出奇地一致，但留下来的三个孩子，却各有各的不幸。他记得很清楚，其中一个名叫袁虎的孩子，当时仅仅五岁，父母离异，母亲当着孩子的面离家走了，“他很胆小，沉默不语。”每天放学，韩建兵都会看到袁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荒凉的山坡上转悠，有时候会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，偶尔扔几块石头，大部分时候则是望着远处干涸的河床久久发呆。有一天放学，韩建兵特意将他留了下来，旁敲侧击地问他，每天都在想什么。袁虎支吾了半天，才说：“韩老师，我想妈妈。”四十多岁的男人，什么苦没经历过，但那一刻，韩建兵却僵住了，课堂上滔滔不绝的他，突然语塞了。实在无话，他跟孩子说：“来，老师教你唱歌。”娘娘庙村小学上空，第一次飘起了韩建兵沙哑的歌声。那天晚上，韩建兵在学校的仓库里，意外地发现了一架脚踏风琴，喜出望外的他，马上将风琴搬了出来。老风琴残破极了，油漆剥落得厉害，琴键也松动了，往踏板上踩上几脚，鼓风机没动静，韩建兵将琴箱打开，发现皮带断了。村书记见了连连摇头，这都是七八十年代的老古董了，还能响么？“有总比没有好呀。”韩建兵花了几天工夫将风琴整修了一遍，断掉的皮带没法复原，就用绳子连上，虽然左右两个脚踏板一松一紧，实在没法修了，但竟然能出声了。“东方红，太阳升……”从此以后，每到傍晚时分，村里人都知道，韩老师又该弹琴了。而韩建兵后来说，弹琴、唱歌，是想让三个孩子，忘掉那些不高兴的事。妈妈买的口琴韩建兵一家世代种地，山西这地贫瘠得很，只能种点玉米、高粱和土豆。兄弟姊妹六人，他排老二，却是家里的长子。虽然学习成绩最好，但他还需要帮助父母下地干活，生活过得局促。初中寄宿，学校的伙食少得可怜，韩建兵吃不饱，父母就给他背一个绿色的军用挎包，里面装满土豆，背到学校在火塘里烤着吃，一周背一包，“勉强能吃饱了。”高中那年，他鼓足勇气，跟家里要十二块钱，想买一个口琴。当时家里虽然已经包产到户，地里的收成好了一些，家里也多少有些积蓄，韩建兵每个月也能有两三块钱的生活费，但一次性拿出十二块钱去买个口琴，父母还是很犹豫。母亲甚至连口琴长什么样都没见过。“我跟妈妈说，我喜欢音乐，我想唱歌。”韩建兵说，至今他也没想明白，文化水平低下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母亲，当时为什么会同意给他买了那个口琴，还惹来几个兄弟姐妹的嫉妒。十几年后的一天，母亲有事去学校找韩建兵，一时找不着教室，突然听到有口琴在吹奏《东方红》，便徇声找去，惊讶地发现，自己的儿子正在给初中学生上音乐课。她躲在教室门口，听完了整首曲子。下课后，五十多岁的母亲破天荒地头一次夸奖他，“你这小子，有两下子嘛。”从三个到七个娘娘庙小学的课程表上，第一次增加了音乐课。按照韩建兵的设置，每星期二和五，他都会给学生上两节音乐课，不仅教孩子们唱歌，还会教他们一些最基础的乐理知识。如果孩子们乐意，他还会教他们弹琴、吹口琴。那个学区有五个教学点，娘娘庙是唯一开设了音乐课的地方，在全县的乡村教学点，韩建兵也算得上是最全能的老师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，来娘娘庙上学的孩子慢慢多了起来，从年的三人，增加到了年的七人，“有几个还是从县城学校回来的。”“学生越来越多，当然有成就感啊，说明咱的努力有回报了。”音乐让人暂时忽略了这个小学教学设施的简陋。事实上，十几年来，这里连一块像样的黑板都没有，只是在墙上抹了一块水泥，涂上了一层墨，冬天零下二三十度，紧靠一个火炉取暖。一台老电脑配了好多年，却没通网，形同摆设。而韩建兵也从来不会告诉自己的学生们，自己的工资一个月才75块钱，他已经拿了二十年。夜空中最亮的星这种条件下，自然会有人问韩建兵，农村孩子真的有必要学音乐吗？他的回答总是十分笃定，“当然有用了，学音乐的孩子，脑子活。”但是，当问起他，在娘娘庙开了十年音乐课，有没有哪个孩子真正得到了艺术启蒙，他又犹豫了，“有时候确实很失落，至今没有一个孩子真正喜欢上音乐的。”韩建兵像极了一个矛盾体。他给孩子们开设的课程中，囊括了数理化，语文，甚至英语等文化课，他希望孩子们能涉猎很广，但他冷静下来之后，又觉得，对农村里的普通孩子而言，“数学其实并不重要，学会了加减乘除就行，但语文很重要，你得会认字。”所以音乐还重要吗？“农村的孩子得面对现实，但是，他们也可以有梦想，对吧，我懂点音乐，有这么一点本事，全都传给他们，从一个传递到两个，两个传递到三个，也许哪天就有孩子实现梦想了。”他说。今年这一届学生又只剩下三个了，不过韩建兵发现其中一个孩子似乎有点音乐细胞。前不久，韩建兵入选了今年的“马云乡村教师计划”，他将和其他99位，来自全国各地的乡村教师，一起走上马云乡村教师奖的颁奖典礼。有记者过去拍视频，看到墙角的旧风琴，临时让他弹一曲。他想了想，决定尝试弹一曲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。这是他第一次弹这首曲子，“难度很大，断断续续才弹下来。”第二天，当他再次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，旁边的一个学生竟然跟着哼了起来。“我觉得他就是那颗最亮的星。”当韩建兵在专注弹琴的时候，曾经的学生这么评价他：你清贫半生，却种植了美丽，给多少山村孩子插上了起飞的双翼，多少次梦回故里，你的歌声仍回响着，飘荡在我们挥洒青春的教室里。
